茫?????? 点???????? 倪匡 发表于:卫斯理系列 黄色-=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com 最新地址--免地址发布:huangsewenxue.net 自动回复-地址邮箱:bijiyinxiang@gmail.com 茫 点 楔子一 台北是一个美丽的都市。文艺气息浓厚。大街小巷,都可以看到很多画 廊、艺廊。 画廊,或艺廊,陈列着成名或未成名的艺术家作品,不定期的展览或经常 的陈列,供人欣赏、选购。 艺廊有的占地相当广,有的规模比较小,我那天去的那一家,中等规模。 对于画、雕塑,我并不内行,可是也很喜欢。我也不必冒充风雅而会专门 到艺廊去,老实说,我那天到那家艺廊去,是给雨赶进去的。 早春,突如其来的雨点越来越大,恰好在这时候,看到有一道楼梯,以一 个相当大的弧度通向下,下面,就是一家艺廊。我根本没有考虑,就急匆匆向 下走去。到了下面,用手拍打着身上的雨水,就有人道:“请签名!” 这才知道,有一个画展,正在举行。抬头看了一下,宽大的艺廊中,相当 冷清,我一眼就接触到了展出的画。画家多数用一种近乎震颤的线条来作画, 风格十分特别,就打算稍为看一下,至少等雨小一点再说。 所以,我接过了笔来,签了一个名,看展出的画,我并不是每一幅都仔细 欣赏,所以很快地,就来到了另一端的出口处,那个出口,通向另一个陈列室。 我看到很多陶艺品,我想快步走过去看看。 就在这时候,我感到后面有人在跟着我走,我向前走,后面脚步跟随着, 脚步声是女性穿着高跟鞋发出来的,我停了一停,跟随者的脚步声也停止。 我想:或许是另一个参观者,不是在跟我,于是我继续向前走,又走出了 三四步,可以肯定,有人在跟着我! 我感到奇怪,为什么会有人跟我?没有人知道我在台北,我到台北来,也 没有任何古怪目的。 我再次站定,假装在看着我面前的一幅画,但是事实上,那是一幅什么样 的画,我根本未曾注意。我不想被跟随者知道已经发现了被跟随,所以我站 定了之后,头略向下低,用一个十分技巧的角度,想看看是什么人在跟着我。 我看到一双白色高跟鞋,式样新颖,上面沾了一点泥水,由于外面在下 雨。然后,我看到了一双线条极其动人、肤色极白的小腿,在腿弯之下,是一 条黑色缎子柬脚裤的裤脚。这种束脚裤,正是流行款式。 就在这时,在我的身后,响起了一个略带沙哑,可是听起来十分优美动听 的声音:“卫先生,你终于注意到这幅画了!” 我呆了一呆,在不到半秒钟之内,我就知道,那个女人,自然是在门口看 到了我签名,这并不算什么。值得奇怪的是,为什么她特别重视在我面前的 那幅画? 我站在那幅画的前面,绝不是因为我注意到了那幅画,想仔细欣赏。纯 是偶然:发现有人跟我,突然站定,恰在画前! 在这时候,我听得那女人这样说,自然而然,向我面前的那幅画望了一 眼。这一看之下,我不禁有点脸红,因为我站得离那幅画十分近,那并不是欣 赏一幅画的适当距离。 那幅画,画的是一个人首,可是在应该是眼睛、眉毛的部分,也就是说在 鼻子的两边,却被两片成锐角的扇形物体所占据。 那两片扇形的,作青蓝色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片被撕成两半的银杏树 叶。那个人首的头部线条,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僵直。 由于我站得相当近,所以我同时,也看到了画旁的标答,题著“茫点”两个 字。自然就是那幅画的标题。 我不觉得这幅“茫点”和其它的画比较,有什么特别特出。 身后磁性的声音又响起:“这幅画的题名是‘茫点’。” 我“嗯”了一声,我仍然没有转过头去,有一部分是为了表示矜持,也有一 部分是为了我对绘画外行,对方可能是艺术家,如果和我讨论起这幅画来,那 我就没有什么好说。 那动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画家想表达什么?眼睛部分不见了,被遮了 起来,奇怪画家为什么不用‘盲点’这个标题,而用‘茫点’?” 我随便道:“那得去问画家,我想,画家可能在这里!” 我强烈在暗示对方不必再和我讨论这幅画了! 可是,那位女士显然不想就此离去,她又道:“日本有一位大小说家,曾用 ‘盲点’这两个字,写过一篇非常精采的小说。” 我表示冷淡,语调冷冷的:“是,那是一篇非常精采的推理小说!” 磁性的声音笑了起来,笑声十分悦耳,绝不夸张,但是却又充满了挑战的 意味:“卫先生,我看过你写的很多小说。照你自己的说法是:你记述了经历, 化成故事?” 我心中感到十分好笑:“听起来,这有点像点唱节目!” 我的身后,静了一会,我以为我们之间的谈话已经结束,身后又一下低叹 声:“我以为卫先生对这幅画至少可以有一点联想……” 我道:“任何事都可以产生联想,但产生联想是一回事,所产生的联想,是 不是能构成一篇小说,又是另外一回事……” 悦耳的声音道:“是的,我从来也没有写过小说,不知道这些事,可是,我 觉得‘茫点’可以联想的,比‘盲点’更多!” 我立时道:“对,‘盲点’,只不过是眼睛所看不到的一点或几点,但是‘茫 点’,却和人的思想发生联系,比‘盲点’的范围大。人类的思想,茫然不知所 措的点,或者,太多了。” 那声音道:“是的,画家想要表达的,可能就是这样的意思,卫先生,我真 希望你能用文字来表达一下。”我无可奈何,只好道:“我会考虑。” 在我讲了这句话之后,我感到她转身,又听到她的脚步声。 我忍不住好奇,转过头去,那位女士已经走到人口处,我只能看到她的背 影。她身形高而苗条,长发蓬松地披着,她的双手白皙,或许是由于她一身衣 服,全是黑色的缘故。 由于我没有看到她的正面,所以也无从估计她的正确年龄,我想,大约是 二十到三十岁之间。 我并没有进一步打量她的机会,她就已经走了出去,我又站了一会,心中 忽然想到,我至少可以像她一样,在签名簿上,去看看她的名字。 这纯粹是出于一种好奇心,我来到了人口处,向签名簿上看去,极其失 望,在我的名字之旁,没有新签上去的名字,却有一个相当大的问号。 我离开了那家艺廊,雨也小了,我一直走着,一面倒很希望在街上再遇上 她,一面我在想着,从“茫点”联想开去,可以想到什么呢?刚才我说那和人的 思想有关,她表示同意。为什么她会对这两上字有兴趣?她和我的交谈,完 全是偶然的,还是早有计划的? 我对这些问题,都无法有答案。接下来在台北的短暂逗留,没有再遇到 这位女士。 可是,那一段对话,却一直在我脑际紊回,直到有一天,我突然领悟到“茫 点”的意思,那是在经历了一连串怪异事情之后。当时,我完全未曾想到这一 点,可能正是由于思想上的茫点之故。 楔子二 以下记述的,是一段十分奇特的对话。 不必去追究对话的双方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于什么时间。只注意这 段对话的内容。 这真是一段十分奇特的对话。 “世上真有职业杀手吗?还是那只存在于小说或电影中?” “当然有!” “真有?哈,你想,职业杀手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哈哈!” “你不断地笑,难道这种困难很可笑?” “是很可笑,哈,你看,我又忍不住笑。我所说的困难,只怕每一个职业杀 手都有。你想,职业杀手,顾名思义,是接受金钱杀人的一种职业。” “这种职业,和其他职业基本上是一样的,接受酬劳,为了酬劳去做事!” “你说了半天,究竟困难是什么,还没有说出来!… “任何职业的从业者,都可以用各种方法,去告诉他人:我是做这工作的。 可是职业杀手用什么方法让人家知道他是一个杀手呢?他总不能登一个广 告:‘专门系人,老幼无欺。’哈哈,算命先生倒可以挂这样的招牌。他也不能 印一张名片,看到有什么人,像是想杀人的,就送上一张,而在名片上印‘杀 手’的头衔。职业杀手实际上没有法子兜到生意,没有生意就做不成杀手。 所以,世界上,实际上根本没有职业杀手这样的人。” “你长篇大论,讲完了?” “你能提出什么论点来反驳?” “你这种立论站不住脚,贩卖毒品,一样不能招揽生意,但是他们可以生 存……” “全然不同!全然不同!贩买毒品,有一个完整的销售网,有庞大而严密 的组织。职业杀手只是个人行动。哈哈,总不见得职业杀手,会雇用经纪人。 去替他兜生意吧……” “真的,你说得也有道理。” “本来就是!世界上根本没有职业杀手。” “唔,其实,还是有的,你不明白——” “我怎么不明白?我已经说得再明白也没有,职业杀手,根本不可能生 存。” “别说得那么肯定,像我,已经生存了几十年,而且生存得很好,用你 的话来说,生意,也源源不绝。” “什么?” “我说,我是一个职业杀手,并没有在你的逻辑理论下不能生存!” “你……是在……开玩笑?一个职业杀手,好,你用什么方法使人知道你 是?” “哈哈……现在轮到我来笑了。很简单,找人聊天,故意把话题扯到杀手 这上面去,然后就会有人,像你那样,说世界上根本没有职业杀手这种人,举 出种种理由想说服我,再然后,我就直截了当告诉他,我就是职业杀手。” “这……是一种诡辩术。” “绝对不是,你可以委托我杀人,取价低廉,保证成功。你只要付钱就是, 一点麻烦也没有。” “你……你……怎么知道……我想杀人?你……怎么知道?” “别紧张,千万别紧张,那也很简单。” “不可能……不可能……你……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你不可能知道我 想杀人。” “那是我的业务秘密——” “不行,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从来也没有表示过,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没有作过任何文字上的记述——” “你不必抓住我的衣服摇我,也不必满头大汗——” “不行,你一定要说,你怎么……知道我……心中秘密?” “好!好了,请放手,我告诉你就是。” “你……说!” “我早就说过了,很简单,你今年多少年纪?五十岁出头了?” “那和我多大年纪有什么关系?好,我……五十二岁。” “你自己想想,五十二岁了,和各式各样的人相处的过程,总有一两个人, 甚至更多的人,你很乐意看到他死亡,甚至,会有特别的一个人,你愿意化点 代价,来看到他的死亡!不单是你,每一个人都是一样。” “你……是说,你从心理学上猜度,.而得出的结论?” “可以这样说,人的思想,有一定的范畴,任何人脱不出,不论一个人外表 上装着他如何善于处理人际关系,但是他的思想,总在这个范畴之中!” “听来好像……有点道理。” “哈哈,大有道理,人的思想,可以根据一些规律探索,要了解另一个人的 思想,不是想像中那么困难——闲话少说,言归正传,我的收费,低廉得出乎 你的意料之外,而且,只先收两成订金,告诉我,你希望什么人离开这个世 界?” “这……” “爽快点告诉我好了,你的意愿,很快就会实现,那个人会在世界上消失。 我不知道这个人消失之后,会给你带来多大的好处,但可以肯定,你得到的好 处。一定远远超过你付出的代价。” “这……” “我们总共只需要见两次面,今天是第一次,你付订金给我,然后,参加那 个人的丧礼,你再把余款付给我。再然后,你是你,我是我,这一辈子再也没 有见面的机会,安全妥当,万无一失。” “这……” “你还在犹豫什么?你想想,你愿意看到对方死亡,说不定对方也愿意看 到你死亡,要是他要我来杀你,那你就后悔莫及了!” “你……是在威吓我?” “不,我是在为我顾客的利益着想,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吧。” “好。” 楔子三 “嘶嘶”的水声,在寂静的黑夜中,听来十分优美。 桃丽转了一个身,轻轻地道:“听,小丑喷泉又开始活动了。” 躺在她身边的,是她的丈夫葛陵,“嗯”地一声:“你想起身去看喷泉?” 桃丽靠近她的丈夫,把他的身子扳过来,使他们两人面对面地躺着:“为 什么不能?” 葛陵笑了起来:“亲爱的,我现在是在执行任务前的休假,要是每天晚上, 起来去看喷泉,或者在灌木丛中等三小时,观察一个黑熊,只怕到休假完毕, 我进了太空船,就得呼呼大睡,无法执行任务了。” 桃丽靠得她丈夫近些,腻声道:“不去看喷泉,那我们就……” 葛陵少校是隶属于美国达空总署的太空人。“太空人”只是一个简称,比 较正式的名称,应该是“美国太空总署属下,进行太空飞行试验的飞行人员”。 不论名称怎样,大家都知道大空人是多么重要,和一个太空人,要经历多么艰 难、长久的训练过程。 葛陵各方面都合乎标准,没有任何可以挑剔。 他是长子,从小到大,学业、品行都人人称道,没有任何犯罪记录,有航 空工程学博士的头衔,又是一个极其出色的飞行员。 他今年三十八岁,微秃,显示他精力极其充沛,他身高接近一百九十公分, 标准体育家的身型,相貌英俊,再加上又是大空人,在任何场台下,都备受尊 敬。他的妻子桃丽,是标准的金发美人,虽然桃丽参加竞选阿肯萨斯州小姐时 落选,但是见过桃丽的人,一致都认为那一届的评判选评失当,而不是桃丽的 美丽不够标准。 葛陵和桃丽结婚三年,公认天造地设,更重要的是,连他们自己,也这样 认为。 葛陵少校受训练成为太空人已经五年,一直到最近,才接受了任务,他将 成为一次太空飞行的主驾驶员,责任重大,这次太空飞行,葛陵和他的两个助 手,将驾驶一艘太空船,环绕地球超过一百转,估计在太空中逗留的时间,接 近十五天。 在接到任务之后,训练更加吃紧,但即使任务重要,还是需要调剂,于是, 葛陵就有了两星期的假期。 好动而又喜欢野外生活的桃丽,一听丈夫有假期,连半秒钟也未曾考虑, 就道:“我们到黄石公园去。” 白天毫无目的地散步、谈心、观赏喷泉,晚上听音乐,在月色下静坐。 汽车屋中的灯光很幽暗,他们的喘息声静止,小丑喷泉也停止了活动,四 周围一片寂静。 桃丽将脸庞贴在葛陵宽厚的胸膛上,从这个角度,她要看葛陵,必须尽量 把眼皮向上抬,这令得她的眼睛,不住的快速眨动,长睫毛的闪动,使她看来 格外动人,葛陵情不自禁,将她拥得更紧。桃丽娇声笑着,突然挣脱了葛陵的 拥抱,跳了起来,顺手抓了一件睡袍,冲到了门口。 葛陵忙叫道:“桃丽,我们附近有人!”桃丽已经打开了门,跳了下去, 葛陵一面摇着头,一面拉起睡袍来,他先穿上了睡袍,才跳下车去。 他们车子停在一片草地上,葛陵跳下了车子,看到桃丽躺在草地上,睡袍 松松地套在她身上。葛陵向四周看了看,最近的一架汽车屋,离他们大约有两 百公尺。他来到桃丽身边,桃丽向他伸出手来。他握住了桃丽的手,桃丽突然 发力,将他拉得向草地跌去。 桃丽搂住了他,不让他再起身,他们碰头躺在草地上,望着星空。 桃丽低声问道:”亲爱的,你到了太空,地球上最引你注意的,会是什么?” “你!”葛陵的回答,又快又简捷。 桃丽微微呀起了嘴唇:“胡说,你在太空,根本看不到我。” “当然我看不到你,”葛陵微笑着,“可是我可以想你。人的视力有限度, 可是思想没有限度。” 桃丽轻轻打了葛陵一下:“没有限度到了可以使你去想外星的美女?” 葛陵握住了她的手:“你是宇宙中最美丽的女性,没有一个星球上再会有 你这么可爱的女人!” 桃丽满足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容是那么美丽,那么灿烂,在葛陵眼中看来, 比天上的星星更灿烂。 桃丽又道:“葛陵,答应我一件事。” 葛陵笑了起来,桃丽不知道又要耍什么花样子。桃丽年纪轻,新奇花样, 层出不穷,有时很难应付,所以他不敢立即答应。 桃丽道:“当电视转播你在大空舱的活动时,你可以说一句:‘桃丽,我爱 你!’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爱我。” 葛陵故意“嗯”地一·声:“这太奢求了吧,全世界的女人都希望她爱的男人 那样做,你会引起十亿以上女人的嫉妒。” 桃丽撒着娇:“让她们去嫉妒好了。” “好,我答应你,如果轮到我讲话,我一定讲。”葛陵伸出了手臂,让桃丽枕 在他的手臂上:“其实,何必我讲,我每天都在想:我爱你,桃丽,每天至少想一 万遍。” 桃丽摇着头,她在摇头的时候,头发轻磨着葛陵的脸,令得葛陵又舒服又 痒。她道:“你的思想,我怎么知道?一个人没有办法知道另一个人在想什 么,虽然我们相爱得这样深,我在想什么,你也没有法子真正知道。” 葛陵在桃丽耳际,低声讲了一句话,桃丽一副娇慎的神情,把葛陵的头推 开去。葛陵笑着:“真的,人的思想,神奇不可思议。天文学家已经发现,最远 的类星体,距离地球一百八十亿光年,这虽然有点不可思议。但是总还有一 个具体的拿得出来的数字放在那里。可是人的思想,全然不可捉摸!” 桃丽静了一会:“人决无希望把他人,甚至自己的思想弄明白.还是别再 去想它的好!” 葛陵道:“我倒真希望可能捕捉到他人的思想,那样,至少我可以知道你 刚才是不是真的——” 葛陵的话还没说完,桃丽已经转过头来。 桃丽一转过头来之后,就用她的唇,封住了葛陵的口。 风吹上来,有点凉意,远处又有一股相当大的喷泉开始喷水,发出动听的 水声。 楔子四 安普蛾类研究所绝对谢绝参观。这个蛾类研究所,位于奥地利的首都维 也纳,莱茵河的南岸,介乎邮政局和大学教堂之间,转角处的一幢古老的建筑 物,离科学研究馆不是很远。 那幢建筑物,本来并不适宜作研究所,但那是安普女伯爵的物业,当安普 女伯爵立意要资助一个昆虫研究所,而一时又找不到适当的场所,这幢建筑 物也将就着可以了。 安普女伯爵的头衔是那里来的,人言人殊,有人说她是奥地利帝国时代 的女伯爵,有人说她是保加利亚王朝的贵族,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十分富 有,从她二十岁那年起,她不断结婚、离婚,二十年来,有纪录可供稽查的,已 有六之多,她的每一位丈夫,都是超级豪富,包括了阿拉伯王子、欧洲著名工 业家族的传人、印度土王等等。 每一位丈夫和她分手,都赠她大量金钱和珠宝,所以安普女伯爵是欧洲 高级社交场合中的红人。她不但有钱,而且极其美丽动人,淡金色的头发,碧 蓝的眼珠,思想极端现代化,容貌罕见的古典,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了,但是她 从未生育过,身形之动人,令得许多年轻的女孩子自叹弗如。 这样一个富有、美丽的女伯爵,和“蛾类研究所”看来一点也扯不上关系。 她和蛾类发生关系,完全出于偶然。 那一年冬天,欧洲风雪连天,到处积雪极厚,安普女怕爵为了炫耀她的阔绰, 特地将她的私人座驾机,以最快的时间,改装成可以在雪地上降落,然后,她发出 请柬,派出飞机,邀请了一批人,到她的陈尔卑斯山山麓的那间豪华别墅去赏雪。 这样的约会,十分刺激,就是别墅周围的路,全被大雪封住了,只有那架 飞机,可以载人离开。那也就是说,应邀者除非不来,一来的话,不是到主人 的允许,不能离开——除非等到天气转暖,积雪融化,道路畅通。 受邀请的自然全是各国的豪富贵族、知名人士,其中有一位,是维也纳大 学的教授,著名的昆虫学家陈岛。陈岛是一个中奥混血儿,样子相当东方,一 直被人当作是纯粹的中国人。陈岛的母亲是奥地利人,一个极有成就的女高音 歌唱家,很受人尊敬。 安普女伯爵在邀请客人之际,忽然想到,在大风雪之后,于阿尔卑斯山麓 古堡式的别墅之中,大家至少相聚半个月以上,这一切,全是那么神秘,在这 神秘的气氛之中,似乎不可少了中国人。在一些西方入的观念中,中国始终古 老而神秘。 于是,她发了请柬给陈岛和陈岛的母亲,陈岛的母亲没有来,陈岛来了。 客人到齐之后,每天狂欢,几个大厅中,各自根据自己的兴趣,进行着各 种各样的游戏。外面的气温是零下二十度,室内是二十二度,那是人感到最舒 服的温度。各种各样的美酒,几乎可以拿来淋浴,食品之多,堆积如山,万一 客人之中,忽然想吃没有准备的东西,还可以派飞机出去采购,安普女伯爵十 分好客,单是乳酪,就准备了八十六种之多,而且,她还特别宣称,其中有一 种,是“中国植物性乳酪”,保证大家都未曾吃过云云。 陈岛沉默寡言,三十六岁,未婚,瘦削而高,一副标准学者的样子。 像安普女伯爵邀请的这种场面,陈岛以前很少参加。他也显得和其余的人 有点格格不入,他只有两次当众发言的机会。 一次,是安普女伯爵宣布,有“中国植物性乳酪”供应,穿着鲜红金扣子制 服的仆人,用纯银盘子,托着那种“珍贵绝伦”的“乳酪”出来,安普女伯爵: “这是来自古老而神秘的中国的食品,请我们的中国朋友发表一点意见!” 在大家的鼓掌欢呼声中,银盘子托到了陈岛的面前,陈岛向盘子一看,几 乎没有昏过去,所谓“中国植物性乳酷”也者,只不过是豆腐乳而已。 在这时候,陈岛倒发挥了他高度的幽默感,他不动声色,开始了他的讲话, 他是生物学家,脑子里有的是各种各样的学名,腐乳是用黄豆做的,黄豆,人 人都知道是什么东西,但如果不是专家,便不会知道GLYCINEMAX是什 么。当陈岛说这种“植物性乳酪”是用这种植物制成之际,全场已肃然起敬, 接着,陈岛把腐乳的制作过程中的种种化学作用,全用专门名词来表达,十分 钟的讲话,听得所有人如痴如醉,大家抢着把“中国植物性乳酪”送时口中。 那次讲话之后,陈岛更被人尊敬,所以第二次他的话,才令安普女伯爵对 蛾类感到了兴趣。 那个晚上,约莫有十多个人,聚集在一个小客厅中,听一位女宾唱女高 音,由于陈岛的母亲是著名的歌唱家,所以陈岛也被邀请来欣赏。 那位女宾拉开喉咙直叫,陈岛的神情,就像是吞进了一只穿了八星期未 洗的袜子。为了社交上的礼节,他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下去。这时候,他真不 明白,何以人体的结构之中,竟然没有可以暂停听觉的这一部分。 正当陈岛实在忍无可忍,想夺门而出时,那位女宾,突然发出了一下比较 悦耳的高音,令得陈岛为之精神一振。 可是那位女士,在发出那一下悦耳的声音之后,立时静了下来,神情骇 然,手向前伸着,指着前面的一个大理石雕像,口张得老大。 循她所指的地方看去,原来在那大理石雕像的头部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 只蛾,停着,陈岛这才知道,那位女士刚才所发出的那一下比较悦耳的声音, 是她的尖叫声,不是她歌唱声。 停在大理石雕像上的那只蛾,十分肥大,颜色鲜艳,身体是艳黄和深棕的 问条,四片翼,两片是鲜黄色,两片是深棕色,有着十分复杂的花纹图案。 等到在场的人看清楚了那只蛾时,有几位女士不甘落后,表示她们的脆 弱,也惊呼起来。安普女伯爵却和别的女人不同,她并没有呼叫,反倒走过 去,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用甜得发腻的声音道:“啊,多可爱的动物!” 在她身边的一个花花公子立时道:”再可爱,也不及你的十万分之一。” 安普女伯爵发出迷人的微笑,另一位男士拿起一本杂志来,想去拍打那 只蛾,陈岛提高了声音:“别打它。” 那位男士转过头来:“为什么?这不过是一只讨厌的飞蛾。” 陈岛走过去:“大家请来看看这只蛾的头部,它头部的花纹,给大家什么 印象?” 那只蛾的头部图,极其特异,只要留心一看,就可以看出,那是十分清晰 的一个骷髅,所有人看清这一点之后,都静了下来——那给人以一种十分可 怖的感觉。 陈岛道:“这只蛾的普通名字,就叫骷髅蛾。是欧洲的普通种。” 那男士又举起杂志来:“等我打死它。” 陈岛冷冷地道:“在你打死它之前,我要请问,你对蛾知道多少?” 那男士瞠目不知所对,陈岛走过去,把那只蛾轻轻地弄到了他自己的手 背上:“蛾有一种本领,人类万万不及,各位可知道?” 响起了一阵耳语声之后,又静了下来。陈岛继续道:“人和人之间的沟 通,要靠发出声音(讲话),要靠现出形象(写字),才能使另一个人明白 要表达的是什么。” 一个中年人道:“有时,做手势也可以!” 有人笑了起来,但是陈岛的神情十分肃穆:“做手势,也是使对方的视觉 系统,接触到了形象,和看到文字一样。简单来说,一个人要明白另一个人的 意念,必须通过听觉和视觉系统。” 一位男士,趁机在他身边的一位女士的丰满的臀部捏了一下,那女士一 下拍开了男士的手:“你想干什么?” 那男士乐了起来:“我只是在做一项实验,证明陈岛博士漏列了一项:触 觉系统,有时也能使对方明白要干什么。” 客厅中爆发了一阵哄笑声,陈岛也笑了笑:“是,各位应该注意到,人类沟 通,传递信息的方法,并不直接由思想感应到,而是一种间接沟通方法。”。 客厅中静了下来,陈岛继续道:“间接沟通的最大弱点是:可以作伪,一 个人明明将对方恨之切骨,但是他的表达方式,却可以是彬彬有礼,或者对之 热情万分,人类互相沟通的方法,是间接的,所以一个人绝对无法知道另一个 人真正的意念。” 安普女伯爵道:“真可怕!” 那位刚才要打死那只蛾的男士道:“或许也正由于这样,人类才得以生存!” 有的人发出几下无可奈何的苦笑声。陈岛又道:“可是蛾类,却可以直接 沟通,一些雄蛾发出的求偶信息,可以令几公里之外的雌蛾知道:而生物学家 一直不知道蛾类是用什么方法直接传递信息的,有的说是雄蛾发出一种香味, 有的说发出的是一种高频率或低频率的音波——虽然谁也未曾测到过这种音波, 我却认为,如果进一步研究,可能是蛾的一种思想波。” 唱歌的那位女士道:“天,陈博士,你以为昆虫也有思想?” 陈岛道:“正是!” 陈岛的肯定,令得各人愕然,他随即解释道:“各种生物有各种生物的不 同思想方法,以为只有人类才有思想,那十分可笑。一只雄蛾绝不会明白安普 女伯爵有什么可爱之处,这是由于思想方法不同之故!” 有人笑了起来,那位要打蛾的绅士摇头道:“这没有说服力,蛾类互相之 间,就算能直接沟通,也不过是表达一些简单的信息。雄蛾发出求偶的信息, 总不见得会加上一大篇情话?” 陈岛不等各人笑声停止,就大声道:“主要的只是传递消息的方式,而不 在于消息的内容。最简单的数字式:‘1+1=2’和‘AAa->AA:AA:Aa:A=12:2: 2:1’一样,没有简单,就不会有复杂。简单的信息,可以用直接的方法来表 达,复杂的信息,在理论上来说,一样可以,只不过人类找不到这个方法!” 当陈岛的话结束之后,安普女伯爵带头鼓掌,其余人纷纷跟着。安普女 怕爵又间道:“陈博士在这方面的研究,一定很有成绩?” 陈岛听得女伯爵这样问,不禁十分沮丧:“很可惜,我得出了理论,但是大 学方面,并不支持,这项研究,需要巨大的人力、物力——” 安普女伯爵立时高举她的手来,或许,她举手的目的,只是想客人把她那 只红宝石戒指和手镯,看得更清楚些,或许,她真的对陈岛提出来的理论,有 了兴趣。总之,她在举起了手之后,就立即宣布:“陈博士,研究所需要的一 切,由我来支持,你只管去进行。” 陈岛绝想不到自己的一番发言,会有这样石破天惊的结果。他想在自己 这个还很模糊的理论基础上,展开研究,苦于没有经费,女伯爵的提议,当真 令他喜出望外,至于极点。 所以,陈岛一时之间,讲不出话来。女伯爵的笑容十分迷人:“不过,我有 一个条件。” 她戏剧化地顿了一顿:“我要首先享受研究的成果。” 陈岛有点不明白:“享受研究的成果?” 女伯爵道:“对,要是可以直接知道对方的意念,我就可以知道向我求婚 的人是不是真的爱我。” 大家都笑了起来,在笑声中,有一个人叫道:“看在老天的份上,陈博士, 告诉我你刚才念的第二个公式,是什么公式?” 陈岛很平静地回答道:“那是生物学上,遗传因子中信偶数配偶子突变的 一个比例式。” 再去叙述那次聚会是没有意义的事,在聚会之后,陈岛回到了维也纳,向 安普女伯爵开出了预算,女伯爵慷慨地签署了巨额的支票,“安普蛾类研究 所”就此成立。在第二年,女伯爵在维也纳听歌剧之余,忽然兴致来了,要到 研究所去参观,陈岛自然率领全体研究所人员恭迎。 怎知道女伯爵一走进了第一间研究室,就惊叫起来:“天!陈博士,我们 讲好是研究蛾类的,怎么你养了那么多毛虫?难道毛虫之间,也能直接沟通 意念么?” 陈岛的脾气不是怎么好,可是看在安普女伯爵撩人的美丽份上,他也只好耐 着性子解释道:“女伯爵,所有的蛾,全是毛虫变的,没有毛虫,绝不会有蛾。” 女伯爵的殷红的上唇,惊讶的成为一个圆圈,看来挺诱人,陈岛要转过头 去,才能让自己不起去亲吻她一下的冲动。 女伯爵未曾再到研究所来,因为她讨厌毛虫。可是研究所需要的经费,她 照样支付。陈岛也一直在埋头研究。 由于研究一点成绩都没有。所以,国际生物学界知道有这样一个机构的人极 少,陈岛也讨厌外来的干扰,绝对谢绝参观,关起门来,努力证实他的理论。 楔子五 东京涩谷区八目叮有一幢三层高的建筑物,三楼是一家围棋社,棋社 并没有什么特别,在日本,这样的围棋馆,大大小小,不下数千家之多。 也正由于每一个人都殚精竭力在思索,所以虽然没有什么声音,但是那 种热烈的气氛,还是很容易被感觉得出来。 这一天下午,比较特别的是,平时一直十分稳重的馆长,忽然满面通红, 双手挥舞着,急步走了进来。 馆长不但神态显得十分兴奋,连声音也充满了兴奋,他一进来,就嚷叫 道:“各位请起立,尾杉九段来了!” 所有的人全都霍地站了起来。这真是大意外.也太令人兴奋了。 像尾杉九段这样的棋界高手,居然会降临到这种小规模的棋社?尾杉九 段的棋艺之高,只要知道围棋的人,就一定知道。他的棋路神出鬼没,无可捉 摸,是日本围棋中公认的鬼才,不过三十岁左右。 这样的大人物来了,对棋馆所有人都是一种极高的荣幸。 所有人全站了起来,尾杉九段走进来。个子并不高,满脸笑容,衣着随 便,一点也没有高手的架子,他一出现,立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尾杉九段作 了个手势,请大家坐下。但是大家还是热烈地鼓着掌,一直到每个人都觉得 掌心有点发痛。 尾杉九段在馆长的邀请下坐下。馆长神情和声音仍然是那么兴奋:“今 天能到尾杉九段光临,真是大荣幸了!各位有什么问题,不妨提出来,向尾杉 九段请教,请他指点。” 一个少年立时站了起来,大声道:“请问尾杉九段,如何才能在和对方作 战中获胜?” 少年的问题一出口,立时传来一阵笑声,笑问题问得太幼稚,这算是什么 问题?这个问题,要是有了答案,人人下棋,都一定胜,谁还会失败? 少年被众人的笑声弄得满面通红,可是他并不服气:“各位笑什么?下 棋,最终的目的是求取胜利!我的问题,有什么不对?” 有几个年长的,想要叱责那发问的少年,可是尾杉九段开口了:“对,下棋 的最终目的是要胜利,你的问题,问得很好!” 尾杉九段一开口,那几个想说话的人,都立时缩了缩头,不再言语。 尾杉九段又作了一个手势,令那少年坐下来,他侧头想了一想:“这个问 题,每一个下棋的人都想知道答案,答案可以有几万个,但其实,答案只有一 个!” 他讲到这里,显然是故意地顿了一顿,令得所有的人,都屏住了气息。 这个问题,竟然真有答案,那真是大不可思议了。 尾杉九段接着道:“下棋,一定是两个人轮流下子,所以,如果知道对手下 一着要把棋子下在什么地方,知道对手下这一着子的目的何在,知道他心中 的计划是什么,那就一定可以取胜。习惯上说围棋是围地的比赛,实际上是 猜测对方心意的比赛。” 这一番话,若是出自他人之口,那么一定会惹来哄堂大笑,说不定笑声 中还会夹杂着“八格”“马鹿”之声。但是,话却是尾杉九段讲的,大家的神情, 都变得极其尴尬,目定口呆,不知如何才好。 刹那之间,整个棋馆之中,静得出奇。尾杉九段笑眯眯地望着大家:“怎 么样?各位以为我讲得不对吗?” 人人面面相觑,谁敢说尾杉九段的话不对呢?可是如果说他的话是对的, 那又实在说不出民所以,仍然是僵持着的沉默。 结果,还是那个发问的少年,先打破了沉默,他显得有点怯生生地道:“对 是对,可是尾杉九段先生,一个人,无法知道另一个人的心意。” 尾杉九段哈哈大笑道:“对,人无法知道另一个人的心意,所以我这个必 胜的办法不管用,各位还是努力下棋,求棋艺上的进步吧。” 尾杉九段这句话一出口,所有的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气氛登时轻 松,笑声此起彼伏,原来尾杉九段是在开玩笑,由于一个人不可以知道另一个 人的心意,所以下棋没有必胜之法。 要是人能够完全、直接地知道他人在想什么,那么,不但下棋必胜,做什 么也可以了。 哈哈,尾杉九段真会讲笑话,大家都一致公认。 座中有一位年轻人站了起来:“请问尾杉先生,刚才你所讲的那些话,可 以公开发表吗?” 尾杉笑着:“既然讲了,当然可以发表,请问阁下是一” 那年轻人道:“我叫时造,时造旨人,我是一份家庭刊物的特约作者,写些 有关棋艺的文章。” 尾杉客气他说:“久仰!久仰!” 时造又道:“请问,我如果用这样的标题,尾杉先生是不是反对?” 尾杉九段笑道:“那要看你准备用的标题是什么?” 时造用手在空中写着字,道:“我的标题是‘正因为尾杉九段能知道对方 的心意,所以他的棋艺才如此神出鬼没!’或者是:‘鬼才尾杉九段胜利的秘 密,因为他知道对手在想什么!’尾杉先生,你看是那一个标题好,请你——” 时造旨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陡然住了口。 因为一直带着微笑的尾杉九段,这时的神情,实在大古怪了:既发怒,又 吃惊,额上青筋凸起老高,双手紧紧握着拳,就像是一个人正在作好犯科,忽 然被人抓住。 馆长惊呼了一声:“尾杉先生,你怎么了?” 尾杉挣扎着想讲话,可是由于他实在太紧张,以致张大了口。过了好半 晌,才道:“我……我感到有点……不舒服。” 他在讲了这句话之后,神色才比较缓和了一些,馆长忙道:“我送尾杉先 生回家去吧。” 尾杉显得十分吃力地点了点头,馆长忙扶着他站了起来。有修养的棋士, 毕竟是十分有修养的,尽管任何人都看得出,尾杉先生的脸如此苍白,一定真 不舒服。可是他来到了门口,还是向大家道:“对不起,失礼了。” 所有的人,都一起站了起来,向尾杉先生鞠躬为礼。等馆长和尾杉九段离 开之后,时造旨人才苦笑着道:“不见得是因为我说错了什么吧。” 各人都点头,时造旨人刚才说的话,他们全是听到的,没有说错什么,真 的没有说错什么。 一、白素的怪手势 五段楔子全交代过了。 请大家注意,在这五段楔子中出现过的主要人物,以出场的次序计,总共 有:我——卫斯理,不必多介绍。 神秘的黑衣长发女郎——和我讨论过一幅题名为“茫点”的画,但是自始 至终,未曾见到她的模样。 杀手——一个职业杀手。 杀手的委托人——一个和杀手作了对话之后,终于委托了杀手去杀人的 人,身分不明。 桃丽——金发碧眼的标准美女,性子活泼好动。 葛陵——军衔是少校,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美国太空人。 安普女伯爵——富有,虽然已届中年,但仍然十分动人。充满了成熟女 性的魅力的欧洲社交场合中的名人。 陈岛——中奥混血儿,生物学家,固执地相信自己的理论,埋头研究蛾类 互相之间的沟通方法。 尾杉三郎——日本的九段棋士,在棋坛上,有“鬼才”之称的高手。 时造旨人———个未成名的小说家,替一些杂志写些零碎的稿件。 这些人,在每一个楔子之中,都发生关连,但是在不同的楔子中,一点关 连也没有。 这些人,能组成一个什么故事呢? 我是所有故事的当然主角,所以,故事由我开始。 那天,白素不知道有什么事出去了,我选了一张爵士鼓唱片,将音量扭得 十分大,让咚咚的鼓声,将我整个人包住。 鼓声震屋,突然我肩头上被人拍了一下,回过头来,看到白素已回来,她 皱着眉,正在向我说话,我忙按下摇控声量的掣钮,鼓声消失,才听到白素的 声音:“你看你,客人在门口按铃,按了二十分钟,你也听不到!” 我这才注意到,门口站着一个男人,那人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雨衣,雨衣上 很湿,我连外面在下雨也不知道。我站了起来:“我好像并没有和这位先生约 定过,他是——” 那男人在我望向他的时候,他正转身在脱去他身上的雨衣,所以我没看 到他的脸。 等我讲完这句话之后,他也脱下了雨衣,转过了身来。 那是一个年轻人,对我来说,完全陌生,他大约二十六八岁,相貌相当英 俊,一副惶急神情。 我看到是一个陌生人,不禁瞪了白素一眼,有点怪她多事。如果我听到门 铃声,去开门,看到是一个陌生人,决不会让他进来烦我,在门口就把他打发 走了。 自素压低了声音:“这位先生正需要帮助!” 我不禁苦笑,这时,那个年轻人已经向前走来,神情仍然惶急,搓着手: “卫先生,卫夫人,真是冒味之极,我……如果在其他地方,有办法可想,决 不会来麻烦两位。” 我听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是啊,我这里包医疑难杂症。” 那年轻人被我一抢白,满面通红,他不是很老练,在那霎时间,他不知道 如何应付。白素十分不满意我地瞪着我。我心想,我管的闲事也大多了,什么 事情,都要我去寻根究底,让白素去理理也好,反正已经有不少人认为,她比 我能干理智。所以,我让白素去处理这宗“疑难杂症”。 我向白素调皮地眨了眨眼,我们之间已经可以不必说话,就互相知道对方 的心意,白素也立时扬了扬眉,表示“我来就我来。” 我笑了一下,心中在想:别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那年轻人可能说出不知 什么样的稀奇古怪的事来,到时,看你怎么应付! 我一面想着,一面已转过身去,可是就在那时候,那年轻人已经镇定了些: “我哥哥告诉我,如果真的没有办法想,可以来找卫……先生,卫夫人,他也 叮嘱过我,不到万一的时候,别去麻烦人家。” 我走向楼梯,听到白素在问:“令兄是谁?” 那年轻人道:“哦,我忘了介绍我自己,我姓张,单名强,我哥哥叫张坚, 一向在南极工作。” 我已经踏上了两极楼梯,一听得这两句话,我不禁呆住了。 那年轻的不速之客,原来是张坚的弟弟!真该死——他为什么不一进来就 讲明自己是什么人呢?如果他一上来就说他是张坚的弟弟,那当然大不相同, 我也绝不会给他难堪。 张坚是我的老朋友,我和他在一起,有过极其妙的经历(“地心烘炉”), 他是一个著名的南极探险家,有极其突出的成就。 更令人可敬的是,张坚是一个真正的科学家,是极其有趣、值得崇敬的人! 虽然他的弟弟,可能十分乏味、无趣,但是既然是张坚的弟弟,有事找上门来, 当然不能置之下理。 我一想到这里,已经准备转过身来了。 可是就在这时,我却听到了白素的声音:“哦,原来是张先生,令兄是我 们的好朋友,他好吗?卫先生是最近事情很忙,你有什么事,对我说,完全一 样!” 白素在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提得特别高。就算感觉不灵敏,也可以听出 来她说“完全一样”这句话的意思,是找她比我更好。 这令我感到非常无趣,不过,来人既然是张坚的弟弟,问候一下张坚的近 况,总是应该的。 所以,我在楼梯上转过头来:“原来你是张坚的弟弟,张坚好吗?” 那年轻人——张强——看来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哥哥?他很好,在 南极。” 我心中暗骂了一声“废话”,张坚不在南极,难道会在赤道? 我又问了一句:“要和他联络,用什么方法?” 张强这一次,倒答得具体一点:”通过纽西兰的南极科学探测所,可以找 到他,他们会转驳电话到南极去,最近才有的!” 我“嗯”地一声:“是啊,利用人造卫星,我应该和他联络一下。” 我故意找话说,是希望张强会想到,他是张坚的弟弟,我一定肯帮他的。 只要他再一开口,求我一下,那我就可以下楼了。 可是张强这小伙子,却木得可以,一点也不通人情世故,竟然不作第二次 恳求,而白素则显然看透了我的心意,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我瞪了她一眼,继 续向楼梯上走去。 我把脚步放慢了一些,听得白素在问:“究竟有什么问题?” 张强答道:“我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卫夫人——” 白素挥了一下手:“叫我白素好了。” 张强道:”这……这种事很……怪,唉……我从十天前开始,唉……” 张强这个人,婆妈得令人讨厌,究竟有什么问题,爽爽快快讲出来,我也 可以听得到,可是他却偏偏支支吾吾,却语还休,我总不能老赖在楼梯上不上 去!我心中骂了张强两句,赌气不再去听他讲,加快脚步,到了书房中,在书 桌前坐了下来,顺手拿起电话,拨了纽西兰的电话,问到了那个探测所的电话, 再打过那边去,要他们转接在南极的张坚。等了约莫二十分钟,才有人接听, 我说要找张坚,那边的回答是:“哦,你找张博士,真对不起,他现在不能接 听电话。” 我有点恼怒。道:“叫他来听,不管他在干什么。” 那边的回答令我啼笑皆非:“张博士和他的助手,驾着一艘小型潜艇,在 二十公尺厚的冰层下航行,和外界完全断绝联络,真抱歉,无法请他来听你的 电话。”我无法可想,只好放下电话,生了一回闷气,听到下面有关门开门的 声音,我想是张强走了。张强如果走了,白素该上来找我了。 我等了一会,白素还没有上来。我等得十分不耐烦,打开书房门,叫了两 声,没有回答。我不禁伸手在自己头上打了一下,真笨,为什么只想到张强走 了,而没有想到白素和张强一起走。 我下了楼,果然,楼下并没有人。张强不知道对白素说了些什么,白素一 定去帮他解决困难。这本来也算不了什么,白素和我,一直都热心帮别人的忙。 可是我却看到,客厅的一角,有几件不应该有的东西在。 那一角,有一组相当舒服的沙发,如果客人不是大多,只是一两个的话, 就经常在那个角落坐着谈话,刚才白素和张强,也在那里交谈。 一组沙发中,是一张八角形的茶几,我所指的不应该有的东西,就是在那 茶几上。 所谓“不应该有的东西”,绝不是什么怪异的物品,东西本身极普通,只是 不应该出现茶几上:那是几面镜子! 我走近去,发现一共是四面,其中一面相当大,长方形,一面是圆镜,还有 一面,十分小,是女人放在皮包中的小方镜子,还有一面,镶在一只打开了的粉 盒盖上。 那只粉盒,白色法郎质,嫩绿色小花,十分雅致,我一看就可以认得出,那 是白素惯用的东西。这时,我不禁有点发怔,这算是什么名堂?那三面镜子,不 是我家里的东西;一定是张强带来的,他在门口脱那件雨衣的时候,我就曾注意 到他雨衣的袋子很重,像是放着东西。不过,就算那时叫我猜,我也猜不中那是 三面镜子。男人随身带着三面镜子,太怪异了! 从留在茶几上的镜子看来,张强和白素的对话,一定和镜子有关,不然,白 素的粉盒不会在几上。略为推理一下,就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张强的话题,和 镜子有关,他一面说,一面拿出他随身带的三面镜子。而白素有点不信,也拿出 了她身边的镜子。 我自信,经过的情形,大抵是这样的。可是,镜子有什么值得研究呢? 我一面想,一面拿起镜子来,看着。那只是普通的镜子。在我对镜子看的时 候,镜中反映出我,一副大惑不解的神情。 我把四面镜子全拿起来照了照,结果自然一样,我对着镜子在照,镜子中出 现的,一定是我,不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变化。 我心中十分纳闷,放下镜子,我想在白素回来之前,把答案找到。可是我怔 怔的想了好久,从各方面去推测,都想不出所以然。 心中有疑问,是十分闷气的事,等了一小时,好像十小时那么久,楼上楼下 跑了好多次,白素连电话都没有打来。 好不容易,书房的电话响了,我冲上楼去,拿起电话,以为一定是白素打来 的,可是电话一拿起来之后,那边传来的,却并不是白素的声音,而是一个听来 极为兴奋的声音:“卫斯理,你快来,立刻就来,有一些你意想不到的东西给你 看。” 声音,肯定是熟人,但是一时之间,却想不起那是什么人来。 我只好道:“请先告诉我尊驾是谁,我该到什么地方来看那意想不到的东 西?” 电话那边那个人叫了起来:“天,连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 我”哼”了一声:“是,我最近耳朵犯聋。” 那边停了一停:“是我——”他在讲了两个字之后,忽然拉长了语调:“恨 君不似——” 他才吟了四个字,我就想起是什么人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南北东西, 我不相信你会有什么意外给我!” 那人“哈哈”大笑。“南北东西”当然不是那个人的名字,只不过熟朋友都 这样叫他,因为他的名字叫江楼月。宋词中一首“采桑子”,第一句就是“恨君 不似江楼月,甫北东西,南北东西。”所以,这位江先生的绰号,就叫“南北东 西”。 “南北东西”是一个电脑工程师,极早就投入这个行业,参加过许多巨大电 脑组合的工作,具有极高级的专业知识,是世界知名的权威。可是这个人并不算 是有趣,相当闷,我和他来往并不多,而且,这人是一个棋迷,没有一种棋他不 喜欢,尤其是围棋。而我对棋类的兴趣不很浓,棋艺更是浅薄。我猜想他所谓的 “意想不到”多半是动用了电脑,下赢了一盘名家的局谱之类。 所以我道,“对不起,我现在有点事——” 我后还没有讲完,他已经怪叫了起来:“天!卫斯理,你一定要来,听听来 自外太空的声音。” 我下知他所讲的“来自外太空的声音”是什么意思,他又道:“而且,道吉 尔博十在我这里,他才从美国来,也专问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呆了一呆,道吉尔博士这个人,有略为作一一下介绍的必要。他是“太空 生物学家”,这是一门相当冷门的科学,专门研究其他星球上,是不是有生物发 生的可能性。 老实说,我对这一门科学,并非十分熟衷,在除了地球之外,宇宙的亿亿万 万星球之中,必然有星球有生物,而且,生物的形态,一定有的远比地球中物来 的高级,何必再去研究有没有生物的可能?